AI狂熱下的創業衆生相

當技術迭代與資本博弈在算法浪潮中碰撞,中國AI創業也經歷着從狂熱到理性的深刻蛻變。

這場由ChatGPT引發的科技革命,不僅重塑了技術應用的邊界,更推動着創業生態從“野蠻生長”邁向“精耕細作”。“相比於煤礦產業,未來人工智能(AI)的挖掘與產出,只會越來越多,且更加惠及子孫。”近日,一位煤老板在接受《中國經營報》記者採訪時道出了這樣的心聲。在時代浪潮下,這位煤老板迫切想知道哪裏有介入其中的機會。

在北京北三環,一棟不起眼的寫字樓裏,以“昆侖巢”爲主題的創業沙龍擠滿了人——他們大多三四十歲,背着雙肩包,討論的話題都集中在AI與創業——那位煤老板期待的機會,或許就在這裏。

創業生態的蛻變

自ChatGPT誕生以來,兩年間,AI技術以“蛙跳式”速度迭代,創業生態也從早期的狂熱逐漸回歸理性。

有人稱“昆侖巢”創業沙龍是“中國AI創業的晴雨表”,也有人戲稱是“理想主義者的最後陣地”。從大廠背景的技術骨幹、連續創業者、跨界轉型的傳統行業者,到剛畢業的大學生,他們帶着對AI的狂熱與迷茫,試圖在算法與資本的浪潮中,找到屬於自己的答案。

以文化行業爲例,AI正重塑創作邊界。作家、編劇付遙見證了AI給影視工業帶來的效率變革:過去需要3—5位編劇耗時半年的劇本改編,如今AI僅需10分鍾即可生成初稿。他參與訓練的AI大模型,能通過分析經典劇集敘事結構,生成邏輯嚴密的謀殺案情節,卻在情感細膩的愛情劇創作中捉襟見肘。這種 “強邏輯、弱情感” 的特性,凸顯了AI在內容創作中的獨特定位——輔助框架構建,而非替代人類的情感洞察。

付遙強調,AI的“思考”本質是代碼對“token”的邏輯關聯,而非真正的創造力。即便如此,效率的提升已足夠顛覆傳統認知。“過去一部30集劇集籌備需數年,未來可能壓縮至幾個月。成本能夠實現大幅降低,不過藝術質量仍是未知數。”

相較於改編劇本,AI根據指令直接生成視頻動畫在當前更爲方便和有效。智造未來創始人韓雷對此深有感觸。韓雷的機甲科幻IP《靈核世界》曾因高昂制作成本難以落地,如今借助AI動畫技術,一部先導片的制作成本大幅降低。

在這樣的背景下,越來越多的創業團隊開始瞄準AI在文娛產業的應用。記者在位於東升大廈的中關村人工智能大模型產業聚集區看到,已經有和弦派、深言達意等產品成型。以和弦派爲例,這是一款一站式、低門檻的AI音樂工作站,可以進行AI作詞、AI作曲、AI編曲、歌曲合成等,核心用戶通過該工具制作的音樂作品已在全網獲得了過億次播放量。

在下遊,創業者們也在努力開拓“AI+”應用產品,既包括語音終端、智能汽車、視覺產品、機器人,也包括智慧教育、智慧醫療、智能制造、智能金融和智能安防;在中遊,包括基礎開源框架和技術開發平台等,還有各類算法模型、通用技術;在上遊,則是數據服務和硬件設備。

不過,聚焦於“AI+”應用產品的創業公司,要佔大多數。東升科技孵化器的相關負責人告訴記者,2024年孵化器新增了100餘家AI創業公司,大多數是基於AI大模型進行應用開發。

有20年從業經驗的互聯網老兵、昆侖巢AIGC開放實驗室主理人周尚金杭認爲,大模型的競爭門檻太高了,小公司甚至中型上市公司都搞不定。一方面,大模型訓練貴;另一方面,對人才要求高,所以全世界範圍內大模型的玩家特別少,一般人都只能在大模型之上做應用。

“10年前,大家想成爲雷軍;現在,每天用AI賺200元,可能就是普通人的‘成功’。”一位AI創業者如此表示。

在細分場景中開闢新藍海

創業生態的改變,讓資本更加謹慎,對技術門檻要求的提高,使得市場機會更加細分。

莫小翼就是一位連續創業者,他正在把AI應用到金融領域,幫助銀行進行不良資產管理。“現在銀行隨便一個不良資產包的規模都很大,之前不良資產包要靠人工去分析債務構成、違約情況、形成證據鏈等,需要審核員一個一個去看。但借助AI批量處理就能夠提高效率,至少能夠形成完整的數據化結構和數據鏈,最終形成一整套流程。”

王永旺此前在一家“元宇宙”遊戲公司做開發工作,看到AI的快速發展,王永旺決定加入AI創業浪潮當中。他目前在做的是將AI應用於餐飲行業,爲每個餐廳建立本地知識庫,與消費者交互,陪消費者聊天,幫消費者規劃套餐等。

另一位創業者高山(化名),之前從事軟件開發工作。在這波AI浪潮中,他瞄準的是銀發經濟賽道。“幫助老年人做一本回憶錄,然後根據回憶錄的信息建立一個本地知識庫,最終產品的形態類似一個桌面機器人,可以用老年人的語氣、口吻,講述他的故事,與後代進行互動。”高山表示。

教育領域的探索頗具代表性。李善明以“遊戲化AI課”打破技術普及壁壘,讓孩子在編程遊戲中掌握AI指令邏輯。過去一年,他在防沉迷與AI啓蒙的交叉點上,踩中了兩股浪潮:一邊是家長對“手機沉迷”的焦慮,另一邊是AI技術普及帶來的教育革命。

與李善明的普及性教育不同,柯強(化名)強調“人類負責戰略思考,AI執行戰術細節”。他正在做的是幫助中小學構建AI課程和編寫教材,專注於青少年思維和邏輯能力的培養。目前教育領域對AI的認知仍然不足,從事科技開發的人士對教育的認知也並不完善,這讓柯強看到了市場空間:“現在各個學校、各個教委都在尋找既了解教育,又了解AI的人,我們團隊剛好有能力做這部分工作。”

盡管上述草根創業者瞄準的細分領域並不相同,但有一個共同點是,他們的創業成本都不高。王永旺和高山目前都是一個人在做,李善明也明確表示不會擴大團隊規模,而柯強的團隊則只有4個人。

中國移動通信聯合會算力生態聯盟副祕書長潘彭丹認爲,在草根創業者當中,有一個特別的詞,叫作“一人公司”,一個人就能夠完成整個公司的業務閉環。一方面,AI降低了人力成本,提高了工作效率;另一方面,AI也能夠幫助人們很快產出新的產品,然後進行線上交易,很快產生營收。

記者走訪北京市多家孵化器發現,不少創業公司基本上都是兩三個人的小團隊。

柯強直言:“在當前的市場環境下,創業的成本不能高,你必須利用極少的社會資源、極少的資金和極小的團隊去完成創業的過程。這是考驗每個創業者能不能啓動起來的前提條件。”

“這些實踐表明,AI創業的價值不在於顛覆傳統,而在於以技術賦能細分場景,解決真實需求。”一位市場觀察者對此評價。

技術落地的“最後一公裏”

事實上,除大模型私有化部署的應用及AI教育外,硬件產品因降低AI使用門檻更受資本青睞。如AI一體機,就呈現爆火狀態。

北京大學發布的一份報告就提到,AI時代邊際成本顯著高於互聯網時代(需持續算力及token消耗),而一體機通過“軟硬協同+本地化部署”則能夠緩解此痛點。

記者了解到,昆侖巢人形機器人開放實驗室設計了一款一體機產品,名爲DeepBook。從外觀來看,是一個黑色的方盒,定價萬元以下,目前已賣出上百套。據昆侖巢人形機器人開放實驗室郭成凱博士介紹,現階段的購買者大多是國企、高校或者避免泄密風險的一些公司。把公司相應的數據,做成知識庫灌到一體機當中,將一體機部署在公司的機房中,就可以直接訪問,然後和公司知識庫對話。

此外,還有機械臂產品。昆侖巢人形機器人開放實驗室團隊人員楊鍇告訴記者:“我們的機械臂也處於一個半商業化狀態,現在已經開發了兩代產品,馬上更新第三代,第三代就可以對外售賣了。實驗室的一家會員單位的‘靈巧手’在去年已經賣爆了,售價6萬多元,賣了兩三百套。”

不過,楊鍇坦言,具身智能機器人想要發展成電影當中那樣,需要5—10年的時間。“硬件肯定要比大模型的發展滯後一些,因爲硬件要基於大模型提供的算力。”

“機器人目前的一些技術,還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,很多都是實驗性的。比如目前末端的人形機器人,它的承載力也就是10—20公斤,在很多場景是不符合需求的。再比如服務型的機器人,要扶一位老人去衛生間或者把老人從輪椅上拉起來,這個力量都是不夠的。”楊鍇表示,這種物理問題,不是軟件更新就能解決的,整個行業都要迭代。

在採訪過程中,楊鍇隨手向記者展示了一個白色的小方盒,大概和AirPods耳機盒一般大,頂部有一個金屬按鈕,按下去之後可以和它進行對話,類似便攜版的“豆包”。“這類產品目前市面上並不少,但是後面可以做的東西還有很多,比如設定不同的角色、不同的性格,再根據不同的角色綁定不同的知識庫,聊起來就更有意思了。”

資本層面,草根創業者正經歷“冰火兩重天”。IT桔子發布的數據顯示,近10年中國人工智能行業一級市場融資整體規模從2015年的300.7億元擴張至2024年的1052.51億元,實現了3.5倍的增長。在2024年的整體融資規模中,早期投資佔比爲42%。

但是,草根創業者獲投比例極低——市場更青睞高效實驗室轉化、頂尖科研背景或大廠技術出身的團隊。

記者了解到,大型創業孵化器一般都爲創業者提供了完整的全週期服務,如泰利驛站,就將企業成長分爲三個關鍵節點,分別爲研發階段、市場和成長階段、成熟階段,在企業發展的不同階段,會提供天使基金、產業資本、並購/IPO等不同支持。

北京市朝陽區星地AI應用孵化器聯合7家知名投資機構,包括英諾天使基金、梅花創投、聯想創投、水木清華校友基金、綠洲資本、小苗朗程、元禾原點,以及20餘家生態資源合作夥伴,爲初創企業提供資本市場諮詢、培訓,幫助它們解決早期找錢難的問題。

但並不是所有企業都能成功入駐到孵化器當中,如星地AI應用孵化器在選擇創業團隊時,會在項目管理團隊、技術成熟度與創新性、市場前景、商業模式及經營成果、社會責任等方面進行多方考量。

不僅如此,孵化器在選擇創業團隊時,與資本機構的眼光有相似之處,“人”是他們的考量重點。某投資機構人士告訴記者:“我們現在看項目最重要的是看團隊,最好的搭配是要有高校科研資源,同時要搭配懂市場、懂營銷的人才。”

創業邏輯的範式轉換

“在上一輪創業熱潮中,草根創業者們基本上都可以拿到投資,多則幾千萬元,少則一兩百萬元,能夠支撐一個創業團隊搞研發。但現階段,很多投資人的現金流很緊張,不會因爲創業者一個人的夢想去投入,因此草根創業者基本上很難拿到錢。”柯強說。

車庫咖啡、昆侖巢創始人蘇菂也提到,當前AI應用層面臨雙重困境:技術迭代加速導致投資方向模糊,退出渠道收窄加劇資金焦慮。

前述投資機構人士告訴記者,目前很多的投資機構都在投硬科技制造業,更多的是往上遊投,比如說半導體芯片、上遊芯片的材料等,最終端的產品是類似具身智能機器人,更傾向產業鏈某個環節硬科技相關的內容。

“AI從大模型到應用落地,國內主流的投資機構中,觀望的很多,真正下手的並不多。大模型的迭代非常快,現在投下去的是不是未來真正的技術方向,概率沒這麼大,所以大家仍處於觀望中。而應用層面也很相似,現在AI變化非常快,很難判斷哪一個應用能夠真正跑出來。”上述投資機構人士表示,對投資機構來說,現在也是一個學習和磨合的過程。

百度風投創始成員、擁有15年風投經驗的劉洋也持相同觀點:“在今天,AI並沒有讓人清晰地感覺到它未來的方向。到現在也沒有明確哪一個東西能夠創造巨大的商業價值,而是整體還在探索當中。”

與移動互聯網時代“燒錢換規模”的邏輯不同,如今的創業者更需直面現金流壓力。“沒有造血能力的項目,活不過三個月。”韓雷表示。

實際上,韓雷曾經歷過很長時間的事業上升期,2015年,一個名爲NK01的機甲機器人亮相湖南衛視跨年晚會,制造了不小的熱度,這款機器人就是由韓雷的智造未來設計的。如今的互聯網上,還能搜索到這款產品亮相各類音樂節、綜藝活動的消息。

據韓雷透露,2015年NK01原型機的租賃業務就有很不錯的營收。“但由於缺乏系統的商業認知,導致自身商業模式走偏了,沒有把重心放在機器人演出市場,而去選擇了做文旅。”用韓雷的話說,“‘一塊肥肉’擺在自己面前,卻沒有好好珍惜。”

值得關注的是,如今很多創業者並不再執着於“顛覆巨頭”,而是更關注“生態共生”。劉洋表示:“移動互聯網的創業時代,人們看到了太多巨頭相互爭鬥、創業者顛覆巨頭的故事。而在AI創業時代,更多的創業者會選擇共同探索未來的商業生態。”

周尚金杭也提道:“與其抱怨大廠摘果子,不如找到它們看不上的縫隙市場。”例如,部分團隊專注於爲企業定制私有化AI知識庫,或利用開源模型開發細分工具,既避開了與大廠的直接競爭,又形成差異化優勢。

“創業邏輯的轉變不是衰退,而是成熟。”蘇菂總結道:“當瘋狂擴張的時代結束,活下去並創造真實價值,才是新週期的主旋律。”

從煤老板的焦慮到創業者的務實,AI創業正回歸商業本質。當技術狂熱退去,那些能解決具體問題、創造真實價值的項目,或許才是AI時代真正的弄潮兒。

(文章來源:中國經營網)

來源:東方財富網

作者:中國經營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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